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没有人会谴责一只捕捉飞虫的青蛙，也没有人会谴责一条吞噬青蛙的长蛇；没有人会谴责一匹咀嚼青草的角马，也没有人会谴责一条劫杀角马的鳄鱼。

谴责了，就是一种霸道。

在明白这个道理之前，我不幸当了一回谴责者。

在校园里工作的人，做着劝人向上为善之事。太多的嫉恶如仇，让我们天真地想像，所有的天空都可以通过人的力量变得永远那么蔚蓝，永远那么澄澈，我们忘记了还有闲云野鹤，还有白云苍狗，还有云蒸霞蔚，还有阴晦雾霾……

但，我们忽视了一点，叫顺其自然。

比如，一种生命，悬挂着，也是一种美丽。

*梅时节，清晨自然潮湿。没有看管晨读的任务，七点左右我到了办公楼。办公楼是个四合院式的楼宇，中间空着一个天井，天井内有一处微型花园：一个大脚印似的小水池，四周低处石韭菜，高处桂花树，几块石头堆叠在小水池的东北角，掩映在一棵罗汉松的枝桠之下，伸向水池便成了“燕子矶”，恰好是金鱼们的栖影之处。平日，站在走廊上眺望四角天空，不失为一种释放视力的好去处；看桂树赏游鱼，也能赏心悦目。

我沿了小花园的石径漫步而行。驻足水池边，看一会儿游鱼，仿佛置身西子湖的花港，只是，这里红金鱼太少太小，只剩数条了。不知哪位有心人把自己钓的或买的小鲫鱼放进了水池，这些小家伙活得很自在，黑黑的背脊在水里游动，或沉或浮，时佁时舞，一如回归故渊，完全适应了没有水草也无人喂食的蜗居。

咦！池边的桂花叶上怎么别有一番“洞”天?透风处更是洞穿着洞！准是袋蛾在造孽！走近一看，果然如此。我心想，绿叶是阳光进入桂花的跑道!我动了恻隐之心，伸手就把桂叶底下的袋蛾扯下。

那些袋蛾把袋牢牢地粘在叶子背面，须小心才行，用力小了，扯不下来；用力大了，会把叶子撕破。——它们不全是用树叶结成，大多是用枯枝粘成。枯枝寸把长，火柴梗粗细，不知道它们从哪里找到七八根枯枝，又花上多少时间才建成这么一个家的。新燕啄春泥，喜鹊衔硬枝，鸟辈像人一样营造自己的安乐窝，想不到小小的袋蛾，也会为自己筑了一所进退自如的房子，无所依傍地悬挂在叶子下方。

不一会儿，手上的袋蛾就是满把了。我把它们随手扔进了水池，又扯了几把，扔了。它们浮在水面，成了一个个无助的漂泊者。游鱼赶来，在它们周围转上几圈，没有发现可口的面包就结伴远去。

我站在水池与桂花树中间，呆呆地看着。突然一只袋蛾从家里探出头，我仿佛听到一种声音在控诉。好一片汪洋大海呀！我好好地在空中悬着，享受我的绿色大餐，怎么会置身于这一片水域？——它拚命地向外蠕动，想把身子从外套中挣脱出来，黑黑的头玩命地摇着，终于大半个身子出来了。——作茧自缚啊，真是作茧自缚。平时穿着舒适，遮风避雨，如今竟要成为我的葬身之处？袋是轻的，可是外面的枯枝一旦浸泡久了，就会很沉很沉，是哪个促狭*，哪个缺德*，置我于死地？

又有两只袋蛾在水中跳起了劲舞，虫袋像小船在水中打起了转转，虫子像不会游泳的落水者在挥舞着求救的手臂……

终于，一条小虫只剩下一小截尾巴还在袋里了，另一条小虫脱去了外衣仅靠一根细丝维系着身体，它们并没有意识到，这水池是鱼的狩猎场，鱼儿岂能容忍别的生灵在自家花园里撒野？就在这个水池，蚊子傻傻地产下爱情结晶，从没有考虑过守候的鱼儿会毫不留情地吞噬。袋蛾今日落难，并没有意识到身处险境。一红一黑，两条拃把长的鱼快速地游来，鲫鱼敏捷，一口就吞下了命悬一线的黑虫，而金鱼把头摇了一下，也饱餐一顿。

我知道我犯了傻，我更清楚自己犯了错了。我到底要拯救谁的生命？绿叶，袋蛾？我要不要伸出援手？这样想着，我便时时惦记着那些被我抛入池中的袋蛾了，惦记了好久好久。

第二天早晨，我又去水池边。鹅卵石铺就的曲径，格外硌脚，丝毫没有健身的意义。小水池里，一泓绿水。微风在此歇脚，水面宁静。这片宁静会被偶尔一闪而过的一条金鱼划破了。水面上不见一个袋蛾，袋蛾哪里去了？沉入池底了吧？

对了，两三年前，这里的五六棵八角金盘，因为茂盛过度而拆迁到别处。桂花树移居过来了，一年四季绿得很夏天。这些袋蛾们，俨然是不速之客，寻踪而至。这个巴掌大的小天井却拥有一个雅致的名字——翔鹤洲，四只钢骨水泥身的仙鹤在水中站着，或迎风长唳，或曲颈觅食，或晾翅起舞，姿态各异。似有神韵，却颇为做作。白色羽毛染上藻绿，而丹顶早已暗淡不堪；小池一溢水，觅食的那只仙鹤便没在水里，丝毫没有自然之趣。然而这一切并不引人注目，谁会相信仙一般的鹤会来此喧嚣的校园？谁还会像我一样被眼前的景象震呆了：就在晾起的翅膀下，几只袋蛾湿漉漉地挂着。——他们历尽漂泊，终于找到了一个“岛屿”，爬上陡峭的“山崖”，又顽强地把生命悬挂起来……

挂在桂叶之下，昂头就可以像春蚕一样享受美味，可是挂在冷冷的石翅下，不知何时一阵风雨就带走了生的希望？！

一想到自己的自以为是，我就羞愧难当。

原载《读者》（大字版）年第16期

作者

简介

王生兵，笔名苏牛一，高级教师，南通市作协会员。南通市通州区姜灶中学语文教师。散文《悬挂着的生命》、《窗口边的金鱼》发表于《读者》（大字版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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