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,红楼梦第二回里,贾雨村与冷子兴聊到贾家时,说到衔玉而生的宝玉过周岁,在一众东西中竟抓取脂粉钗环,贾*灰心失望,只道长大后必是个淫魔色*。贾雨村说未必。
雨村提及天地生人,有大仁大恶者,大仁者清明灵秀,天地之正气,大恶者残忍乖僻,天地之邪气。今朝国运隆盛太平无为,正压过邪,邪偶泄出,便滋生正邪两赋之人,若生于公侯富贵之家,则为情痴情种;若生于诗书清贫之族,则为逸士高人;纵再偶生于薄祚寒门,断不能甘遭庸人驱制驾驭,必为奇优名倡。
宝玉就是那富贵人家痴情种,贾珍也算是一个吧!为儿媳妇秦可卿之死痛哭流涕,竟然损伤身体到拄拐,贾瑞呢!为思念王熙凤成疾,最终精竭而亡。
生于清贫之族则为逸士高人,如果“清贫”论及的是精神方面,那么甄士隐应该是,他“秉性恬淡”不以功名为念,后来不是出家做了隐士吗?
然而这里的“清贫”应该指的是家境,那就只有贾雨村了,然则雨村先生虽有才华却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。
红楼梦里的奇优名娼则不在少数,并且实至名归。
1.“奇优”蒋玉菡
蒋玉菡是忠顺亲王的旦角,他“奇”在相貌“妩媚温柔”,演技了得,“随机应答,谨慎老诚”,所以被忠顺亲王专属恩宠,也让北静王爷欣赏,送给他茜香国女王贡奉的大红汗巾。北静王爷礼贤下士,但蒋玉菡毕竟只是个戏子,戏子的身份在封建社会属于下九流,不为人齿,且北静王爷与忠顺王是对敌,若不是蒋玉菡气度,哪里赢得王爷们的喜欢!
蒋玉菡也不以是优伶身份就低眉顺从,他“奇”在追求自由,偷偷在东郊城外紫檀堡置田地房舍,与宝玉私交不错,互赠汗巾,宝玉又将汗巾转系到袭人身上,因而成就了一番“奇妙”姻缘。宝玉出家后,袭人被做媒给蒋玉菡结为夫妻,“堪羡优伶有福,谁知公子无缘。”原本与宝玉发生关系可能会做宝玉姨娘的袭人,却嫁给了宝玉的挚友蒋玉菡。那年的聚会,蒋玉菡吟到一句诗,“花气袭人知昼暖”,真是一场奇特的命运安排啊!
2.“奇优”柳湘莲
柳湘莲本职不是戏子,喜欢串戏而已,也就搭上了优伶这一说。生于“薄祚寒门”,父母早丧,读书不成,真是正邪两赋之人,性情豪爽耍枪舞剑,吹笛弹筝无所不为,又*博吃酒眠花宿柳,对立性情集于一身。
他“奇”在洒脱心性,生得又美,薛蟠见过一次就念念不忘,而尤三姐竟然等他五年,“我只捡可心如愿的人,这人一年不来等一年,十年不来等十年,若这人死了再不来了,情愿剃了头当姑子去,吃长斋念佛以了今生!”赖尚荣与他知交,贾珍喜爱看他演戏。
外貌风度才艺俱佳,又素性豪侠,忠心守信,替宝玉祭秦钟加固坟冢,虽一贫如洗,却“回家来就便弄了几百钱,雇了两个人收拾好了。”“十月初一,我已经打点下上坟的花销。”他对外出不方便的宝玉说:“这个事你不用操心,外头有我。”
对宝玉好不是巴结权贵,在薛蟠三番五次调戏他时,柳湘莲敢于拒绝,拖薛蟠于芦苇坑暴打一顿,却只使三分力,“薛蟠脸上身上虽有伤痕,并未伤筋动骨。”可见满身武艺的柳湘莲不是暴匪,有着仁慈的一面,“奇”也在这点上。
转瞬在平安州路上,偶遇遭劫匪围截,性命危在旦夕的薛蟠,柳湘莲毫不犹豫出手相助,完全抛弃之前对薛蟠的鄙视,两人结为生死之交,“奇”在柳湘莲救人之危豁达宽广的胸怀。
柳湘莲“心有猛虎,细嗅蔷薇”,在婚恋方面他喜欢绝色美女,宁缺毋滥。尤三姐“模样风流标致,自有一种万人不及的风情体态。”正符合柳湘莲“天下无双”的择偶标准,然而“宁国府怕只有门口两尊石狮子干净”,柳湘莲不愿做“活王八”,在要回定情鸳鸯剑时,尤三姐霍然自刎,湘莲的心哪!刹那间痛惜,失去了一个最真挚的灵*。他幡然醒悟,削发出家。
柳湘莲堪称“奇优”,正邪加身,有勇猛又有仁义,有硬性更有柔肠。
3.“奇伶”龄官和芳官
“优”是男戏子,“伶”指女戏子。红楼梦中十二伶官赫赫有名,按理都是出生穷人之家被买进来唱戏服务于主子,这些戏官却没一点儿卑躬屈膝的奴样,尤以小旦龄官和正旦芳官有名。
龄官外貌“奇”美,“眉蹙春山,眼颦秋水,面薄腰纤,袅袅婷婷,大有林黛玉之态。”演戏也奇好,“歌欺裂石之音,舞有天魔之态。”元春省亲因赏她一金盘糕点,宝钗生日唱戏,贾母唤她到身边,益发疼爱,赏钱两串和赏她肉果,大家都心照不宣笑说像林妹妹。
真真说到点子上,龄官的性情特像黛玉,孤傲不谄媚巴结,元春省亲看她演戏不错,让她再演两出,总管戏班的贾蔷因命龄官作《游园》,《惊梦》二出。龄官觉得这不是她小旦唱的曲目,执意不肯,于是作《 》《相骂》二出。元春居然很喜欢,命“不可难为了这女孩子,好生教习”,并额外赏了两匹宫缎,两个荷包并金银锞子和食物。
还有一次宝玉去梨香院找龄官央求唱“袅晴丝”,她却“纹丝不动”,说什么“嗓子哑了。前儿娘娘传进我们去,我还没有唱呢。”宝玉 次被嫌弃讪讪红了脸。
龄官更“奇”在对爱情的真和痴。喜欢贾蔷雨里在蔷薇边地上画了无数个“蔷”字,一腔爱恋倾于笔下,她只为贾蔷私下唱曲,贾蔷买来笼鸟,龄官嗔怪:“你们家把好好的人弄了来,关在这牢坑里学这个劳什子还不算,你这会子又弄个雀儿来,也偏生干这个。你分明是弄了他来打趣形容我们。”急得贾蔷马上放了生。贾蔷说给吐血的她请医生,龄官又怕贾蔷被太阳晒着了,“这会子大*日头地下,你*气子去请了来我也不瞧!”好一个恋爱中的女子,撒娇又疼爱恋人,是不是特像林黛玉对宝玉那样子?
龄官对爱情的专一和痴情感悟了宝玉,宝玉 次明白“从此以后只是各人各得眼泪罢了。”由博爱逐渐转为对黛玉一个人的爱。
而芳官同样有“奇”美和佳艺,披头散发宝玉都说:“她这面目极好,倒别弄紧衬了!”过新年时贾母也道芳官唱一出《寻梦》,只用箫和笙笛,余者一概不用。
都说戏子无情,芳官却“奇”在重情重义和懂得感恩,蕊官送她一包蔷薇硝,她舍不得给贾环,因而闹出一场与赵姨娘的大战。因感恩厨房柳嫂子对她的好,又想方设法想把柳嫂子有微疾的女儿五儿弄到宝玉身边来,赚月例贴补家用,且送玫瑰露给五儿补养身体。
且芳官更具反抗意识,那些歧视戏子的人她誓不让从,她的干娘收取她的月例钱,连个洗头水都要剥夺,芳官又哭又闹,干娘说怪不得戏子难缠,晴雯说她,“不知狂的什么也不是,会两出戏,倒像杀了贼王,擒了反叛来的。”但最终知道理在芳官这边,袭人晴雯宝玉相助芳官讨伐干娘。
赵姨娘因蔷薇硝一事找芳官算账,骂芳官:“你是我银子钱买来学戏的,不过娼妇粉头之流,我家里下三等奴才也比你高贵。”芳官不甘示弱,回击道:“梅香拜把子——都是奴才呢!”赵姨娘上前两个耳刮子,众戏子与赵姨娘扭打成一团。
芳官“奇”坚的倔强, 被赶出贾府,做了水月庵的尼姑。
4.“名娼”云儿
云儿出现在第二十八回冯紫英宴请宝玉薛蟠的酒席上。云儿是艺伎,流水般地拨弄琵琶唱和宝玉吟令,一套技艺娴熟高超,会吟悲愁喜乐女儿令,“女儿悲,将来终身指靠谁?女儿愁,妈妈打骂何时休!”正符合她的经历和境遇,哪像薛蟠行令的俗不可耐,“女儿悲,嫁了个男人是乌龟,女儿愁,绣房窜出个大马猴”,不及云儿才华的一半。
在这样贵族公子哥的宴席上,云儿落落大方不卑不亢,与薛蟠他们像哥儿们的情义一样,唱毕令薛蟠喝一坛子,薛蟠躲避行令,云儿说:“难道你连我都不如!”看薛蟠“江郎才尽”,只道,“下两句越发难说了,我替你说吧!”又拧他一把,戏谑薛蟠要偷偷想好令,不然说不出又该认罚了!又一副妖娆女子的样子。
若没有“奇异”的雌雄同体的风流,云儿断不能入这些富贵公子哥的法眼。
在养料参差或贫瘠的土地上,红楼梦里竟然开出许多“瑰奇”的花来!